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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七章 嚶啼(1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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司無正這般鄭重,荀大義不免誠惶誠恐,生怕遺漏了什麽細節,將紙人的秘密事無巨細地說了。

原來燒紙人還有一種說法叫燒替身,就是以將死者彌留之際最放心不下的人為原型紮成紙人,在屋前畫圈為牢,燒給故人。

“你是說……門房燒的紙人是給我的?”司無正的語氣怪異起來,“我還活著。”

“而且他到底把誰燒給了司無正?”清未也提出了疑問。

被連番質問的荀大義憋屈地低下頭,嘀嘀咕咕:“我也不知道啊。”

“罷了,你繼續說紙人。”司無正揮了揮手,示意惡鬼講下去。

“替身紙人是代替本人去‘死’的,而且大部分死去的人分不出他們到底是不是真的,而有的即使分辨出來,也因為舍不得拉心愛之人一同下地獄,當做沒發現,至於那些發現了又暴怒的,紙人會擋在真人面前成為第一道防線。”

所以說替身紙人算是活人的護身符,不太安全,但聊勝於無。

不過按照荀大義的說法,門房燒紙人又是在保護他們了。

然而即使知道了紙人的用途,他們依舊毫無思緒,清未坐在床上看窗邊流淌的光影,仿佛在看蜷曲的鬼影,身上無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,司無正也沒有再開口,荀大義趁機溜出門去。

“我要再去趟李府。”許久之後,久到清未都有些恍惚,司無正忽然道,“見見門房。”

他自然不同意:“昨夜已經很危險了。”

“不入虎穴焉得虎子。”司無正也有自己的考量,“如今不弄清楚紙人的真實用途,我們就無法找出門房的目的。”

清未拽住司無正的衣袖:“那就搞清楚再去李府。”

“嫂嫂?”司無正楞楞地盯著他的手,“可不去,我無法查明事情的真相。”

“你是大理寺丞。”清未恨鐵不成鋼地瞪過去,“不會傳喚嗎?”

這時候他又巴不得司無正行使大理寺丞的權利了。司無正好笑地搖頭,意有所指:“就算我是大理寺丞,也不能濫用職權。”語氣卻是調侃。

清未自知被抓住了把柄,氣惱地扭開頭,只說你愛傳不傳,不傳就別想離開家門半步。

“誰攔得住?”司無正得意地挑眉。

他不甘下風:“你走,我也走。”說完指了指半開的門,指尖繞了繞春光,“我就不信天大地大,你還能再找到我一次。”

話音剛落,司無正的神情就變了,連額角都浮現出冷汗,伸出的手抖個不停,五指剛觸碰到他的面頰就忍不住握成拳。清未心裏一顫,也覺得自己說得過分了。

“好,我傳喚。”司無正啞著嗓子答應下來,痛苦地註視著他,“只要嫂嫂不走就行。”

“……天大地大,我……我不能沒有嫂嫂。”

他張了張嘴,千言萬語匯聚到嘴邊都顯得蒼白無力。

司無正就像個無依無靠的孩子,走失一次以後就對分離產生了強烈的抗拒,可人生在世,最無可避免的就是離別。不過此刻清未舍不得與司無正講道理,他只靠過去,用行動給他些微的安全感。

“你很久沒回沛縣了吧?”清未想轉移話題。

司無正興趣缺缺:“年節裏有案子,沒來得及回去。”

“等哪天有空,我陪你……”他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,沛縣的人都知道清未這個人身死魂滅,如今他再堂而皇之地現身,肯定會被當做妖魔鬼怪活活燒死。

勸到最後沒了話說,清未苦笑著嘆息:“罷了,除了這裏,我根本無處安身。”

“有我呢。”

“嗯。”他把頭倚在司無正的肩頭,繼續註視窗臺上千變萬化的光。

下午司無正去了趟大理寺,派人傳喚李府的門房,用了查案的名頭。不過這一來一回,肯定要隔一晚才能問詢,所以司無正不等天黑就回了家,清未正在給雞餵米,大公雞的腦袋一點一點的,吃一顆叫一聲,聒噪得人心煩意亂。

“嫂嫂餵它做什麽?讓它自己找蟲吃。”

公雞聽到司無正的聲音,瞬間撅起屁股,蹬腿做起飛狀。司無正輕哼一聲握住刀柄,雞瞬間認慫,拱到清未懷裏親親熱熱地從他的掌心裏啄走幾粒米。

清未還真的挺喜歡這只公雞的:“給它取個名字吧。”

“狗和驢都沒有名字,它要什麽名字?”司無正明顯不想在公雞身上費心身,彎腰從院中的井裏打了一桶水。

“我有迷魂招不得,雄雞一叫天下白。”他自言自語,“就叫天下白吧。”

李賀若是知道自己壯志難酬一時憤懣寫下的詩句被當作雞名,估計得氣得暴跳如雷。

有了名字的公雞氣勢頓時不一樣了,雄赳赳,氣昂昂地在院子裏踱步,仿佛視察領地,路過井口的時候還輕蔑地鼓了鼓翅膀,撲騰到桶邊打鳴。

司無正氣得發笑,稍稍一跺腳,它就栽水桶裏去了——噗通。

清未嚇得跳起來,把在水裏掙紮的天下白撈起,可憐的公雞蔫頭耷腦地發抖,翅膀尖啪嗒啪嗒流了一地的水。

“還天下白呢。”司無正在一旁拎著水桶說風涼話,“我看是天下濕。”

濕透的公雞已經沒勁兒撲騰了,委屈巴巴地趴在院子裏曬太陽,清未蹲在它身邊看了會兒,一面曬完了幫著天下白翻身,再曬另一面。中途黑狗好奇地溜到院子裏,繞著司無正轉了幾圈,然後討好地伸了伸舌頭。

“嫂嫂你看,這才是能驅鬼的。”

“那你給它取個名字。”清未頭也不擡。

司無正噎了一下,拍了拍黑狗的腦袋,半晌也憋不出一個字,最後溜達到清未身邊,陪他一起曬雞。而天下白害怕司無正,撅著屁股往陽光下拱,腦袋擱在門檻上伸得老長,是硬生生被嚇的。

“今晚喝雞湯吧。”司無正笑瞇瞇地說,“這兩天累得慌,補補身子。”

天下白僵住了,換了個方向往清未懷裏蹭。

“行了。”清未心情好了不少,暫且將紙人和李府的事拋在腦後,起身往廚房走,臨走前還提醒司無正,“不許欺負天下白。”

司無正滿口答應,等清未一離開,立刻伸手揪著雞翅膀把天下白扔在夾竹桃的樹杈上,對著面面相覷的兩只鬼微笑:“新朋友。”

滿身是水的天下白在枝頭金雞獨立,顫顫巍巍地咬住一片樹葉試圖維持平衡,司無正沒心思再看它,轉身溜進廚房找清未去了。

晚飯自然沒有雞湯,但也是有葷有素的家常菜,他們二人吃完,回房各自靜靜地看了會兒書,天黑便歇下了。

“嫂嫂,我剛剛寫了些東西。”黑暗裏傳來司無正興奮的呢喃。

他翻身面對著墻不言不語,一聽這語氣就知道司無正在胡說八道。

司無正沒得到回應,依舊興奮:“昨日是我們第一次清醒的時候歡好,很值得紀念。”

微暖的風從窗縫鉆進來,伴隨著司無正的話,無故染上夏日的燥熱,清未微蜷了腿,沒有回頭,但當司無正的手環在腰間時,亦沒有掙脫。

他告訴自己這樣便好。

後半夜起了大風,風雨欲來,清未向來淺眠,瞬間就醒了,只是沒睜開眼,他枕著司無正的胳膊蹙眉往被子裏鉆,覺得冷。

冷?

清未陡然驚醒,攥著被角渾身僵硬。他自從死而覆生就察覺不到四季冷暖,唯有陰氣能讓他畏寒,難不成是雙生鬼又來了?

不對,清未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,他與雙生鬼遇見過幾次,都不是這種從骨子裏透出的陰寒之氣,此刻的寒意如同冬日的化雪,刺得人後頸發疼。清未背對窗戶,面朝墻,若是不翻身就看不見屋內的景象,司無正又躺在外側護著他,所以裝睡是萬萬不能的。清未屏氣凝神,閉眸翻身,把下巴擱在司無正的肩頭,將眼睛悄悄睜開一條縫。

萬籟俱寂,連院中的樹都一動不動地站在夜色裏,世間的種種仿佛凝固在了時間的長河裏,而河道兩旁亮著紅色的燭火。

他寧可自己沒醒。

暗夜中的猩紅色眼眸猶如鬼火,在窗口和門縫間飄搖不定,黯淡的月光在單薄的人影身側流淌——只要是清未肉眼所及處,都是或蹲或爬的紙人。

“司……司無正……”清未嗓音發顫,還未說完,嘴巴就被司無正死死捂住。

他慌張地轉頭,只覺耳畔心跳如鼓,不由順著司無正的視線仰起頭。清未的頭皮猛地炸起來,原來在他們頭頂的床帳上趴著一道模糊的人影,僵硬的四肢蜷曲著,脆弱的脖頸亦扭著詭異的弧度。瞧那兩點幽幽紅光,應該也是紙人,不知進屋多久了,他們竟誰也沒有發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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